“无羁之境——洛桑原生艺术收藏与他方视界”展览现场 @PSA
文_林霖
荣格说:“当沙漠开始肥沃起来的时候,它会长出不寻常的植物。你会认为自己疯了,在一定程度上你确实是疯了”,这或许是对“原生艺术”这一艺术面貌的极好启示。
日前,“无羁之境——洛桑原生艺术收藏与他方视界”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简称“PSA”)展出,再次将“原生艺术”的概念提出。藏品以洛桑基金会收藏的展品为主,同时也选择了本土原生艺术家的加入,体现了对话与突破地域框架的“无边界”理念以及广博而平等的艺术视野。
“无羁之境——洛桑原生艺术收藏与他方视界”展览现场@PSA
即便对“原生艺术”的概念一知半解,观众也很容易被这些纯真、幽默、自由的作品打动。无须对作品太多阐释,直面作品本身所流露出的情感是最纯粹的。尤其是很多细节的惊喜,充满想象力的童真;色彩的绚烂与高饱和度,其实背后都是伤痛、疯魔、家暴等人生经历,让人想到米歇尔·福柯的那本《疯癫与文明:理性时代的疯狂史》。
让·杜布菲在瑞士洛桑原生艺术收藏馆,1976年2月。照片由让-雅克·莱瑟拍摄。瑞士洛桑原生艺术收藏馆馆藏。
那么到底什么是“原生艺术”?“原生艺术”即Art Burt,由法国艺术家让·杜布菲(Jean Dubuffet)在1945年提出。当时的杜布菲正在寻找艺术创作的新可能,时年他应洛桑之邀,到瑞士做了一次文化交流之旅,他在行程中参观了好几个精神病医院的美术收藏,精神病人的创作深深打动了他的心。回到法国之后,他提出了Art Burt一词,继而展开一场长达四十年的探索。原生艺术不仅改变了杜布菲对艺术的看法,也激励了他个人的创作,使他成为20世纪现当代艺术史最具创造性的艺术家之一。
原生艺术家群体,因为其中主要构成者皆为边缘社会人的身份特性,就像杜布菲最初的定义——“原生艺术是指由默默无名的人、疯子创作的素描、油画等所有艺术形式。它们源于自发的冲动,受到幻想、甚至精神错乱的驱使,远离常规的传统艺术。……原生艺术家从不考虑规则和主流,完全从他自己的本能和灵感中获得创作能量(创新和表达方式)。”因而,原生艺术的创作者们自带一种叛逆的特性,他们不随波逐流,也不迎合主流的评价体系与价值观,多数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而他们的艺术作品呈现的面貌无风格流派可依、不同于古典艺术范式或流行风格,因而带有独一无二、不可复制的特点。
“无羁之境——洛桑原生艺术收藏与他方视界”展览现场
我们在欣赏他们的作品时,最好也不要仅仅停留于画面本身的赏析(用我们所谓的惯常认识和经验),比如,有些会不会太像儿童画?以及那句说烂的“我也能画”;还是放下自我和偏见,静静聆听创作者的故事、了解成长背景,如此,定会有不一样的收获,打开我们的艺术视野。
在展览中,我们发现原生艺术的创作者呈现出如下几个特点:
阿道夫·沃尔夫利,《无题(布达佩斯时间轮)》,约1922年,纸上彩铅及铅笔,50.4×65.3厘米。洛桑原生艺术收藏(瑞士)。© Arnaud Conne,数字化工作室-洛桑市
1. 专注内心世界 探微精神宇宙
这些创作者内心充满奇思异想,能画出繁复的图像画面,融合了很多元素比如音乐、流行文化、建筑、服装、民族图腾等,经常也会在作品中出现自画像——一个类似平行世界的“我”。有些创作者还是灵媒者,会在创作中传递一些梦境般的世界。他们也正是通过画下这些作品而达成“内心的平静”。他们对于绘画媒介则不拘于传统的纸和笔,擅长“混搭”——其实也是利用手头可以利用的材料,用当代艺术语境的话说就是“综合材料”。
当然,那些涉及到灵媒、占卜甚至灵异的情结内容,或许我们也很难用世俗标准去衡量,索性让我们放空自己、抛开知识的负担,把自己回归孩童的心态——只要你还没忘记怎么做一名孩子。
达武德·库查基﹐《无题》,2016 年,纸上铅笔,100×70厘米。洛桑原生艺术收藏(瑞士)。© Claudina Garcia,数字化工作室-洛桑市
2. 抽象的“肖像”:人脸与生灵万物
很多创作者会重复描绘人脸,并在画面中各处出现。这些人可能是他们所理解的芸芸众生,也可以是自我的指代;而更多则可能只是表情和情绪的载体。所以,有些人脸只是简单的几根线条勾勒,有些人脸则是其他物质的堆砌;还有些则是将人和动物平等视之,共构所谓的“大千世界”。当然,这里的生灵万物也包括一些肉眼不可见的生物,甚至还有想象中的小怪兽等。
奥斯瓦尔德·齐特纳﹐《25人》,1971年,纸上印度墨,21×14.8厘米。洛桑原生艺术收藏(瑞士)。© Olivier Laffely,数字化工作室-洛桑市
3. 重复与序列
展览中我们会发现很多作品都有对同一形象的排比陈列,可能是一种下意识的行为,比如,在“艺术治疗”中有不少患者会重复画同一图形,可致无限循环的地步,而现实边界就在于画纸的边界。还有些创作者倾向于收集特定的东西并将之分门别类归档。两者结合起来看,他们似乎在做着“档案编目”般的工作:一台缝纫机、一辆汽车、一块石头、一朵花,我们可能很久没有如此“凝视”它们了。
朱迪思·斯科特,《无题》,2003年,羊毛线、织物、干草及纸板,34×45.5×37厘米。洛桑原生艺术收藏(瑞士)。© 数字化工作室-洛桑市
4. 自由的创作媒介
正因为没有学院派的包袱,所以他们很多人才会自由选择使用创作媒介,如随手的衣物、布料、瓦楞纸、家具等,一层层包裹;有时候是在户外利用石头、沙子甚至阳光和影子就能创作一件即兴的作品。而剪纸、刺绣、拼贴等也都是常见的创作方式。仔细阅读他们的故事,会惊讶于这种自由和卓越的想象力。
让·杜布菲在位于拉布鲁斯特街的工作室进行雕塑创作,用热切割工具在一块聚苯乙烯泡沫塑料上造型,1970年10月2日,明胶银盐摄影。照片由科特·韦斯拍摄。© 杜布菲基金会,巴黎
毕竟原生艺术是没有疆域的。福柯在《疯癫与文明》一书中说过:“事物本身背负起越来越多的属性、标志和隐喻,以致最终丧失了自身的形式。在赋予形象以生命的知识与形象所转而采用的形式之间,裂痕变宽了。这就为梦幻开辟了自由天地。”
从艺术本身来说,它发乎内心而创作,正可谓艺术的初心。它关乎来自人类本源的一种创作冲动,正如人人生来具有审美意识,只是在后天的各种规则、制度、行为模式中渐渐忘记了本源以及来自本源的号召。
位于巴黎勒内·杜鲁因画廊地下一层的“原生艺术之家”,1948年。瑞士洛桑原生艺术收藏馆馆藏。
今天,提及原生艺术都会和“艺术治疗”(Art Theraphy)挂钩。就像杜布菲也是和很多医生好友以合作的方式获得其病人的作品并纳入原生艺术协会,一并收入的还有大量生活和创作的资料。杜布菲一直坚持给每一个创作者编目存档;我们也在此番PSA的原生艺术展览中阅读到大量文字档案资料。虽然“艺术治疗”的概念在国内尚处于初始阶段,人们常常会将“艺术治疗”与“艺术疗愈”混淆。但已有先行者,比如上海市精神卫生中心推出的“600号画廊”于2021年8月正式成立,推出第一个画展时,展览前言中就明确提到“原生艺术”的概念。600号画廊是中国大陆首家设在精神病院内的画廊,目前已举办多次画展,每一届主题都聚焦某一类精神疾病,展示院内外受此病症困扰和折磨的患者的艺术治疗的作品,同时也对大众进行一次该病症的科普知识。
郭凤怡,《天女散花》,1990-2008年,宣纸上颜料和中国墨,148×46厘米。洛桑原生艺术收藏(瑞士)。© Marie Humair,数字化工作室-洛桑市
本次展览中展出的中国艺术家郭凤仪,就是通过在画面中详细描绘身体能量的流动,如同解剖图般的图像实则是一种现代主义的寓言,如同在纸上勾勒出一条通往疗愈之路。现实中的郭凤仪是四个孩子的母亲,因患有严重的关节炎而不得不在39岁就从工作的橡胶化工厂退休;为了增强免疫力、缓解病痛,她开始练气功。这种讲求深层内观的修行触发了她的幻想,由此她开始记录脑海中的画面。
库淑兰 《大姐姐、巧打扮》,1983年,剪纸拼贴,54×39厘米。私人收藏。
另一位展出的剪纸艺术家库淑兰,由PSA根据此次展览主题而特别呈现。库淑兰的作品如同民间年画般喜气洋洋、充满生命力,高饱和度的色彩和明媚的气氛让人很难联想到背后辛酸的故事——库淑兰悲剧的家庭生活,她只能通过手中的剪纸获得心灵的抚慰。
在西方,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以降,对原生艺术这一形式越来越重视,从展览、相关书籍再到收藏是越来越普及,包括成立了诸多的原生艺术收藏馆、基金会等或官方或私人的收藏展示机构。很多原生艺术作品也启迪了西方的后现代主义艺术家的创作,也丰富了今天为我们所熟知的当代艺术的形式与内涵。
归根结底,原生艺术的颂歌,就像杜布菲的理念——“普通人”万岁!
“无羁之境——洛桑原生艺术收藏与他方视界”展览海报 @PSA